老屋,一个离天堂遥远而又亲近的地方。说它遥远,是因为一切和死亡遥遥相对的新的生命的诞生大都源于老屋。说它亲近,是因为一切生命死亡引起的魂牵梦绕也从老屋一点一点驶向天堂。
身在老屋,日子过久了,总会觉得老屋是囹圄,是落寞,是泥沼,是贫穷和悲哀放在自己心上的一把锁,于是,总有一些不甘心被那把古老的锁锁住的儿女带着英雄出征的悲壮和出人头地的渴望,拉长了从老屋扯出的那根线,像风筝一样,游离了老屋的那片土地,或近或远的飘向了城市的天空……
这一飘,就很少有回到老屋的时候。
毕竟儿女们也有了自己的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即或偶尔回家,也只是匆匆看几眼,然后匆匆离去。于是老屋便成为儿女心中永远的纠结。
很长时间没去老屋看望妈了,年底的一天,阳光暖洋洋的,我买了只鸭子,回老屋看妈。
我回到已经有百多年历史的黄泥巴砖和木架结构的老屋时,八十六岁高龄的娘在冬日暖阳中,柏树皮般枯瘦的双手放在把手上,躺在堂屋门口的靠椅上打盹。
还有什么比老人的入睡更能感受到祥和和宁静的呢?我没有惊动娘,悄悄地拿张凳子,坐在靠椅旁,看她那么惬意的睡着。一阵微风吹过,几缕斑白的灰发撩拨着她皮肤松弛的长满老年斑的脸庞。眉毛也灰白了。皱巴巴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我脱下披衣给娘盖上,没想到惊醒了娘。娘,醒啦?我说。
儿啊,你来了?刚才我做梦还念着你哩!哦,该做饭哩!妈双手撑了撑把手,坐起来。
娘,才三点钟,做饭还早,你多歇会吧!等下我做饭。我说。
你做啊?你们长年电饭锅电磁炉煮饭炒菜,恐怕灶头火都点不燃喽!你二哥背后寨子吃酒去了,就我两个的饭,快当哩!娘说。
我买了只鸭子,杀好的。我说。
鸭子啊?屋头还留得有一些板栗,正好做个板栗炖鸭哩!炖鸭要得久,该做了。娘说。
……
板栗鸭热腾腾的香味在百年老屋中弥散
开来。儿啊,想喝点酒不?
嗯,喝点吧。
你好久没回来,那小坛桃仁朱砂酒我一直给你留着哩!少喝点,别醉!
桃仁朱砂酒是用桃仁、朱砂、酒泡制而成的酒。先将桃仁汤浸去皮尖,麸炒微黄细碎,用酒浸于净器中,封口,煮沸,取下候冷,再放入朱砂细末,搅动令匀,滤出渣沫后密封酿成。喝桃仁朱砂酒,可以医治筋脉挛急疼痛、面色不华、血滞胸痹、心悸怔忡等症状。
娘,到我那儿去过年吧!
城里头楼太高,不好爬;进出换鞋,不习惯。还是老屋住着好,走走土坎,种种菜,松活松活这把老骨头!
别太累,娘!这两千块钱你拿着,买点年货哩!
儿啊,你要还房款,又要送孙女读大学,要的是钱啊!我每个月享受国家老年补贴,征地后又有贫困补助金,饿不着哩!你尽孝心,那行,我拿五百,剩下的你留着吧!
娘……
儿啊,你才喝一杯,再喝点吗?嗯!
腊肉香肠我都给你们炕好了,等下带一些去!
嗯!
儿啊,多吃点板栗,营养都在板栗里哩!嗯!
儿啊,喝两杯了,别喝了!醉了伤身哩!嗯!
在妈面前,我竟然穷乏得没有一句能够表达感恩的话语,所有的情感都只浓缩在一个嗯字上。
……
儿啊,大年三十吃年夜饭,和媳妇、孙女早点来!
我提着一口袋的腊肉香肠走下屋坎脚,母亲站在屋门前,叮嘱我。
百年老屋中还在飘散着板栗鸭和桃仁朱砂酒的香。
回望百年老屋耄耋娘,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