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栈道:面对挑战重要的是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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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5-25 09:24:02人似乎一直在追求极限,于是创造了各种极限运动,比如蹦极,走钢丝,攀岩,过山车,滑翔等,与之相伴的,是参与者们在高音区的花式尖叫,那种心理被逼迫到极致后却仿佛因此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感动,所以哪怕其中不乏意外事故的发生,严重者甚至死亡,但依旧阻止不了人们奔赴的脚步。我也是这群好奇者中的一员,但如果让我从澳门塔蹦下去,哪怕工作人员向我指天发誓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我也一定会脚软到站不起来。鉴于我的胆量如此之怂,那我还是先从胆量练起吧。
万山有玻璃桥我是一早就知道了的,但我性子一向懒散,通俗点说就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哪怕我就着玻璃桥想象过无数次我会什么样的反应,但就是没有哪次能付诸行动。所以听到活动行程表中有玻璃桥这一环时,我就在想,好嘛,终于等到这一回了,这下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了。
行程密密麻麻,一直等到下午四点过,大家伙才奔向玻璃桥,十二月的天自然是冷的,先入一处矿洞,洞顶还滴滴嗒嗒落着水珠子,潮气四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裹紧了大衣,待洞顶的水珠未经我许可砸进头发时,我又把帽子扣在头顶,全副武装地加快了脚步。
出了矿洞,我先抬头望了望天,不是因为刚从阴暗湿冷的空间出来,需要些阳光的明媚来补偿,而是天色不等人,它并没有因为我对玻璃桥的期待就暗得更慢一点,我就知道,它听不见我的祈祷声,当然,也许它没有耳朵,于是我只能原谅它。
顾不得矜持,抬脚套上鞋套,防滑的同时又保持了桥面的干净。不骗你,当我确定了这一规则时,我想的是,待会我能不能在桥上睡一睡?不怕各位笑话,我曾有个梦想,在很高很大的树上造个屋子,睡在里面。睡,是我的一个执念。小的时候嗜睡,任何声响、光线都不能阻止我的瞌睡,仿佛上天派我来到世上就是为了体验人间休眠的。我妈曾忧心忡忡,生怕我的将来就毁在睡上面了——人们可以宽容对待一个贪睡的孩子,却无人会原谅一个嗜睡的成人。这个社会规则,我妈肯定比我知道得更早。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成年后,我的睡眠没有像我妈担心的那样愈演愈烈,反倒像老天爷一次无聊的拨乱反正——既然年少时睡多了,那年长后就少睡点吧,一个人总不能把便宜占满整个生命长度。
常年睡眠得不到满足的我,设想过许多睡眠场所企图重新找回年少时的美妙睡眠,每次去酒店,我首先考察的就是床的质量,床垫软不软?床单是否洁白清爽?被子是否柔软蓬松?窗帘是否足够遮光?遗憾的是每次都是凭意念逼睡,再凭意念顶着干涩的双眼醒来。
在玻璃桥上睡一睡,似乎一点也不符合我一向对睡眠场所的要求,无一例外的柔软、安静、无光,而尽管夜色一点点侵蚀白昼,但我依然能凭借不戴眼镜的近视眼看清五米开外友人胡髭底下那颗肉痣。是的,无论哪个方面都不符合理想,可我依然这么想了,并且认真地考虑让友人多拍几张我的睡姿——我想知道自己在玻璃桥上的睡容和床上的有何不同,会因为这冷硬又透明的质地有所变化么?
在这里我先插入一个结果吧,那就是我并没能实践自己的想法,不过我要声明的是,我没有在玻璃桥上睡一睡,并不是因为人多不好意思所致。如果一个人的执念太重,那么就会明白,旁人的眼光是不算什么的,因为他会自动给旁人找出许多理由来接纳自己的行为。
太短了。这才是理由。
我以为,好东西要留着慢慢享受,按我的计划,我先用脚感受,最后再交给身体趟上去感受。
我看清了自己的脚底下一片石灰岩壁,以及峡谷中生长的树木,翠意并没有因为入冬就有所失色,抬眼张望,远处的天空蒙上一层夜色袭来的灰意,再看四周,均是喀斯特地貌的山头,裸露一截灰白岩石壁,山顶和岩石下面都长满绿树,观察得仔细点就会发现它们和我脚下身处的山头一样,都有人踏足,小道延伸出了我的视野,那细长的小路像是绿色毛衣被抽走了一根毛线。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应该是峡谷边一座山腰建造的栈道上,玻璃桥就是栈道中的一段,可我耳朵贪玩,压根没听关玻璃桥长度的介绍,我想当然地认为它会足够长,长到满足我所有的需求。这是我的过错,我总是不合时宜地冒出些孩子气的幻想,以为世事皆会如自己的意。
我慢慢挪动脚步,哦,也许是快速的,你知道的,速度也会被记忆篡改。
走了两步,我再次看向底下,一直以来,人都只知道自己踩的是水泥路,粗糙无趣,再下面是什么就不知道了,哪怕路过一片坟区,也无从知晓是否不敬地踏在某个人的头骨上。可现在不是,玻璃是透明的,它什么也不隐藏,也隐藏不了,我看清了岩壁的粗糙不平,看清了芦苇凋零的穗柄,看清了风吹摇晃的树顶,也看清了自己俯身的剪影,如果我的视力再好一点,兴许我还能看清那芦苇穗上是否还留下了一两朵丝状绒毛,那树顶上是否藏了一个鸟窝,又是否孕育了一窝新的小生命……
已有同行人发出害怕声,是我忘了说,从玻璃桥到山底约有一百米左右,对恐高的人来说,玻璃的透明恰恰勾起了他们最深的恐惧。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玻璃桥的位置,它处在整个栈道的中间位置,人走到这里想要打退堂鼓就意味着前功尽弃,更何况,还得面临承认自己胆怯一事。我得公正地说一句,这个建造者太有心计了,你瞧,那些害怕的人大多闭眼深呼吸,然后让自己的身体尽量挨着石壁,仰起头坚决不看脚下,小步挪着脚——大多数人接受了这项挑战,建造者的诡计成功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呼吸都是紧张的,局促的,但又是勇敢的,所以我往外避开了些,生怕惊扰了他们。
我似乎是不怕的,你看我都忘了有害怕这事。这意味着我没有恐高症吗?我产生了怀疑,许多年前,我第一次去梵净山爬金顶,赶在大清早无人的时候,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犹豫、试探。最后我登上去了,但过程并不勇敢,我趁着雾色浓郁看不清底下的时候攀爬,一旦白雾退去,我坚决不向身后看,我拒绝验证自己的胆量是否足够。我总控制不住地想,我手抖了抓不住安全链怎么办?脚滑了踩不稳怎么办?眼晕了看不清怎么办?掉下去绝对粉身碎骨,可是没人会给我写挽歌。
我在原地踏了两圈,又往前走了一段,最后走到外边的护栏上,只犹豫了一瞬间,我就靠了过去,我需要时间来思索一下我到底害不害怕。人有时候会因为某种强烈到了极致的情绪而失去感知能力,我担心我是因为太害怕,所以麻木了。
于是我想,再多走两步就知道了,走路会让人冷静嘛。周围是同行人混杂的交谈声,在空旷的山腰上并不会显得嘈杂,我知道他们在说话,但声音同鸟鸣一样,于我并没有具体的含义。
60余米,一个成年人的行走速度是1m/s,算下来一分钟就走完了。我并不确定我是否只走了一分钟,等我意识到的时候,玻璃桥已经结束了。是的,结束了,我茫然地看着前面封闭实心的常规栈道,这就完了?完了?
我倏的扭过头,不可置信地问友人,怎么就到头了?友人说,还想怎样?总共60多米,你还想走到天黑呢?
60多米?天!我完全忘了要验证自己是否恐高这件事,沉浸在玻璃桥已经走完的事件上。我知道,人对于“结束”这件事会有许多情绪,我说不上自己是什么,也许我是不恐高的,我知道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十分平缓,我看树是绿的,天是灰的,夜色就要来了——一切都很平常,这昭示着我身理心理一切正常。但我又是不满的,我想起了我最初的念头:在桥上睡一睡。
这都走完了,我还怎么睡?
调头回去再躺一次?不,我不愿意,回头路并不好走,所有人都往前走,而你一个人向后逆行时,会不由自主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不,说到底是因为我嫌弃玻璃桥的冷硬了。与矿洞的湿冷不同,桥上有风,风夹着凛冽的寒意吹来,冷意一层层地包裹玻璃桥,让它有了“生人勿近”的气质。我撇撇嘴,把手插进兜里取暖,颇为遗憾地放弃了睡它的念头。
但是,不要以为我就此打消了这个想法,我只是暂时搁置了而已。天会暖,寒会退,风会走,玻璃桥却不会动,那时候,我再来完成我的执念。
不过,我下次一定会很聪明地一早就趟下来了,如果可以,我还想醒了之后滚完整个玻璃桥呢!不是说人站着的视野和平躺的视野不同么?到底有什么不同?山还是山么?峡谷还是峡谷么?小路还是小路么?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么?
我期待着。